背地里,我把村名改成“扶风·拉斯维加斯”

2022-01-29 19:30:12

与很多进城务工青年的感受类似,如今在农村过年索然无味,能够吊起人们胃口的只有赌博。


我老家宝鸡扶风县的一个方言词很能总结关中农村的春节气氛——干味(gan wei),表意是“没有一丁点味道”,引申为“没有意思”,无聊至极。


△ 宝鸡扶风县

 

 

年节里,村民聚众赌博成为“传统保留”娱乐项目,打麻将、、推对子.......花样比年夜饭的菜品还多。父子、兄弟、叔侄甚至妯娌等等同桌赌博者大有人在,且人人见怪不怪。


背地里,我把村名改成“扶风·拉斯维加斯”。


单就打麻将来说,分为干胡、独赢、自摸、杠后花等各种计算赌资的方式,比扶风面条的做法还繁多。我在父亲的麻将桌边站着长大,对这些自然清楚。


 

二十年前,我们当地一个成年男子打工一天的收入也就10块钱而已,而那时一把干胡就要输掉5块钱,庄家输10块。现在,麻将也转型升级,手动变电动,一把牌输几百块稀松平常。


除夕夜,堪称“赌博之夜”,男女老幼跃跃欲试。在春晚的伴奏下,麻将牌噼里啪啦往桌上砸。不客气地说,麻将桌上“守岁”已然成为风俗,新年的鞭炮声远远没有一声“自摸”来的提神。


所谓风俗,就是指习俗来自风气。我观察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——我们村里人大年初一的第一句问候语、吉祥话不是“过年好”,而是“昨晚在啊哒耍咧?”意为“昨晚在哪里打麻将,输赢如何?”


父亲也被这样问过,有次他回答说“不耍咧”。结果被那人冷冷地嘲笑:“连麻将都不打,你活着有啥意思?”那一次,我默默地用方言把他的全家问候了一遍。

 

 

关于,我最先想到的人是门子里的一位爸爸(扶风方言中,称呼父亲的兄弟为“爸爸”)。十赌九输,誓不收手。


我记忆里他有两次惨痛经历:一次是卖完整年收获的小麦和玉米,几千元落入口袋当晚就全部输掉;另一次是整个冬天出外打工,过了除夕夜就把辛苦钱输个精光。


有位比父亲年纪稍长、我得叫他“爷爷”的村民,家中光景还算不错,最终也中了“金花”毒。


 

那时候,村里的苹果园有间房子,是给看果园的人住宿的,后来变成了赌博聚集地。这位爷爷在这间房子里输掉了钱财,也输掉了性命。


普通人过年满嘴流油,赌博的人却忍饥挨饿。因为紧张刺激的牌局让他们进入一种忘我状态,顾不上吃饭。恰好,果园里有柿子也有红薯,他们就以此充饥。食物虽不相克,但柿子和红薯同时食用会导致消化不良,损害身体。


长年累月,这位“爷爷”30岁出头的年纪就患上了肠梗阻,换了几回肠子还是走了,留下两个儿子。没过几年,另外一位村民以同样的方式撒手人寰,留下一儿一女。


算下来,这些年好几位老人都是在赌桌上突发脑溢血去世的,包括我的亲爷爷和二爷爷。二老的赌博生涯可谓传奇,自我记事起他们日复一日只做三件事:吃饭、睡觉、赌博。上行下效,我的很多叔叔伯伯都热衷此事,有输过大几十万的,少的也有几万块。

 

 

最可憎的是“推对子”,一种近几年流行起来的赌博方式。尽管说不上来具体咋玩,但我听说一把牌千把块下去很正常,一个晚上足以让一位农民的毕生积蓄化为乌有。


大年初一上午,父亲正在下棋。对弈正欢,突然被人从凳子上拽起来。来人言说:“出大事了”。“啥事?”“X娃跳井了!”父亲愣了一会,拍拍大腿“哎”了一声,立即跑向事发地。


跳井的是门子里的另一位“爸爸”,X娃是他的小名。除夕夜,他带着1.5万元打工所得,在村里的麻将馆跨年,结果输得一干二净。年初一早上睡醒,他顿觉在榆林零下十几度的室外白白熬了整个冬天,悔恨之下纵身投井。


 

也算幸运,井中水管挡住了他的身体,清醒后大呼救命引来村民将其救下。事后,这位“爸爸”的哥哥将麻将馆打砸一番。被扫了兴的村民骂道:“这家咋出了个输不起的败类?”


派出所的人来了。原以为在今年“严管”春节赌博的态势下,村里臭名昭著的麻将馆会有所收敛。然而,派出所民警根本连麻将馆的门都没有踏进去,只是协调该谁为“投井”进行赔偿。


期间,赌博和赌场只是在警车进村的那一个小时里“中场休息”了一会,很快又热闹起来。即使村民将此事举报到县上和市里,依然不见任何动静。



说起来真是家门不幸,当晚我另外一位“爸爸”输了2万多。他没有轻生,而是等不到年初二天亮就已经出远门打工去了。


“输了就输了,大不了过完年继续挣(钱)。”这样的话,每年都能听到,说给不同的人。

 

 

除了赌博,早几年我们村也有其他娱乐活动。比如,锣鼓。


年跟前,家家户户门窗上除了贴窗花、门神还会贴画着鼓点的简易乐谱。初一汇演,得要练习好一阵子才敢拿出手。七八岁的时候,我就看着爷爷画的鼓点,学会了基本的打击技巧。好不好,架势不倒。


谁的鼓打得好,谁的锣敲得好,大家暗中比较。


扶风县2017年锣鼓秧歌社火游演大赛


年初一,锣鼓队挨家挨户串门,一通演奏把福气带给主人家。作为回礼,主人通常会包一个红包。锣鼓队并不在乎钱多少,图个喜庆,最终都计入村庙的香火钱里。村庙本来就没啥香火,全靠锣鼓队化缘。


也有不给红包的,但会准备好干果糖茶。锣鼓队后面跟着一串娃娃,喊着闹着,一起吃吃喝喝,相当尽兴。从这一家到那一下,娃娃们尝便各种滋味。那才叫“闹新年”,而现在变成“闹心年”。


今年大年初一,几个奶奶辈的人搬出沾满灰尘的锣鼓,敲了一会就草草收场。太久没玩,新加入的人跟不上节奏,玩起来乱七八糟,干脆作罢。不闻锣鼓响,村庙诸神也落得寂寞。现在的村庙,一年中几乎300多天都大门紧闭,即使逢初一、十五也不见香客。

△ 2015年扶风县城的社火表演


近几年,江浙一带很流行村民运动会,提倡“健康年”。其实一二十年前,我们村就有了。篮球赛、拔河,哪一个不是热闹非凡、人头攒动。可惜,这些年味在我的记忆中早已模糊,仅仅残存在父母亲的回忆里。


没有锣鼓,没有庙会,也没有运动会,大家只能在赌场较劲了。 

 

 

回村里过年,我都会去田地头看一看庄稼。成片的冬麦匀匀地呼吸,让人感到踏实。再次前往地头,路过那家麻将馆,又看到成群结队的村民往麻将馆里走,我心里却很不安。


扶风县,以“扶助京师、以行风化”而得名。作为周礼之乡,却盛行赌博之风,恐怕连自己都扶不起,何况长安。


作者:务工青年 | 图片来自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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